【刺客列传】【双白】史官
·一·
吴擎是一个史官。
在他们天玑国，史官分为两类，一类是起居注史官，随侍天玑王左右，负责记录他的言行与政务得失；一类是史馆史官，专门编纂钧天前朝的旧史。
吴擎出身寒门，又不善攀附权贵，当然捞不着在天玑王面前露脸的好差事，就只能在史馆当个小小的外史。好在吴擎年纪不大心却很大，寻思着自己这种二愣子性格就算能高居庙堂，也差不多是个三集必死的货色，还不如干好本职工作，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得了。吴擎却有个朋友叫晏规，正是史馆中人人称羡的起居注史官。至于他二人是怎么认识的——着实不甚光彩，暂且按下不表。
这天日头正好，吴擎搬出他一屋的旧书，放在檐下晾晒，他本人则端了把藤椅靠在廊中，拿本书盖着脸，在满鼻的油墨香中睡着了。
等这酣甜的一觉醒来，吴擎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。
那是个斯文秀气的小公子，约摸只有十六七岁，橙红色的夕阳映照在他挺俏的鼻头，将他侧脸的线条勾得明快爽朗。见吴擎醒了，来人朝他偏过头，扬了扬手里的起居注笑出一脸牙花子：“今天王上又去了上将军府！我记下了好多素材！你看看合用不合用？”
吴擎翻了个白眼，一边接过那传闻中连天玑王都无权一阅的起居注一边嘀咕：“王上哪天不去上将军府……更新的速度都跟不上他们发糖的速度……累死我得了！”
晏规直接丢过来一个满满当当的钱袋：“今天的进账。”
“……拿纸笔来。”
·二·
是的，吴擎与晏规，合著《蹇君秘史》，由于其文笔流畅、情节合理、人设不OOC，娱乐性与可读性俱佳，故而常年占据天玑国销量榜首，是天玑万千少女的睡前读物之一。
【注】天玑好书阅读榜前三：《蹇君秘史》《上将军的双标日常》《月光诀》。
啧，没眼看。
·三·
“无情燕归来”这么耻的笔名，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吧……
·四·
吴擎和晏规并排跪在蹇宾案前，脑内大写加粗一排红字——“出来混，迟早是要还的！”
蹇宾一双眉眼斜斜挑起，慢慢地说：“你们的书……本王看了。”
两只无情燕一齐抖如筛糠。
“格局很大，立意不俗，文采也好，从前倒是本王小瞧了你们。”
嗯？王上这是在反讽？
看着底下两个人露出愕然的神情，蹇宾眼底浮起一丝不甚明显的笑意，拿起手边一本《四方志》，语带戏谑：“怎么？这本书不是你们写的？”
晏规愣了几秒之后反应过来，连忙纳头拜道：“是是是，是我二人从前出宫游历时所著，难等大雅之堂，王上谬赞了。”
蹇宾道：“两位爱卿过谦了。”当下赏了他二人白银千两，官升一品。
吴擎出了殿门还是有点晕乎：“王上这是知道了，还是不知道？”
·五·
《蹇君秘史》这本书太监了。
不是吴擎坑品不好，而是晏规离开了。他年纪尚小，家里人帮他打点好了去处，到时候衣锦还乡，做个乡绅富户，岂不美哉？
晏规离宫前，和吴擎坐在庭院里喝了一夜的酒。
天色将明未明时，晏规手里的酒杯倒在了地上。伴着次第亮起的曙光他看见他隐隐的泪光：“吴擎，你是我唯一的朋友。别忘了我。”
他们做史官的，百史都读得通透，很多事也看得通透。千秋万载的岁月里，有什么东西，是不会被遗忘的呢？
然而吴擎看着他的眼睛，郑重地许诺：“好。”
无情燕归来就此封笔。
·六·
晏规走前向蹇宾举荐了吴擎代替他的职位。吴擎于是从一个二手糖贩子变成了个一手加工厂，天天吃糖吃到撑。
今天王上又晕倒在上将军怀里了，明天上将军又留宿宫中了，后天天枢上大夫又跑来献唱了……吴擎面无表情地在起居注里写写画画，感觉自己直男的人设都快站不稳了。
他往前翻着起居注，看着晏规留下的笔迹，不禁想：若是你在，该多好啊。
·七·
天玑与遖宿决战的前一夜，天玑王的寝殿灯火通明。
蹇宾枯坐在案前，吴擎立在他身后。
良久，蹇宾开口，唤：“吴……”话一出口，嘶哑的嗓子就劈了叉。
吴擎上前一步：“臣在。”
蹇宾默了一默，低声道：“起居注里……能不能写，天玑王与齐将军同去同归？”
吴擎是个老实人，老实人一般不说谎：“王上，求真务实是我们史官的职业道德。”
蹇宾几不可见地提了提嘴角，很宽容地说：“那，便在《蹇君秘史》里写上吧。”
他果然是看过了。
·八·
天玑王穿上了上将军的铠甲，整装待发。
吴擎也将长袍广袖的常服换成了贴身短打，跪在蹇宾面前请求同去。
蹇宾扶起他，神情寡淡却又带一点温暖：“沙场上不需要一个不会打仗的士卒，天玑国却需要一个秉笔直书的史官。”
他放开手，目光遥遥望向天边朝霞，似是怅然若失：“中原逐鹿，谁胜谁败，最后也不过史书中寥寥几笔罢了。”
城门大开，吴擎拿着纸笔立在城头，漫天的黄沙眯了他的眼。
天玑王战败，倒伏在遖宿王马下，神色混在腾起的沙尘中晦涩不清。恍惚间吴擎仿佛听见他最后难得软弱的请求：“别忘了我们。”
·九·
太监多年的《蹇君秘史》完结了。
同去同归，是个好结局。
吴擎的小燕儿，什么时候才能归来呢？
评论